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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叶歆瑶眼中写满疑惑,灰衣人勾勾唇,不吝惜解释一二:“你修行道家典籍,可曾听过‘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这一句话?”
叶歆瑶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灰衣人冷笑道:“这话呢,也对,也不对。你可以将它奉为至理,也可以将它看做垃圾,否则这世间,为何还有天仙道祖之分?”
“我……我不懂。”
叶歆瑶心中清楚,站在自己眼前的乃是山河扇的器灵,真正天生地养,钟灵毓秀的存在,在他面前,真没什么人配称作天之骄子。所以她也不敢自称晚辈拉近关系,而是异常虚心地求教。要知道,灰衣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可能点醒如今的她,并对她的修行道路产生巨大的影响。
灰衣人似乎挺欣赏她的坦言,又或是无所谓将这些秘辛告诉她,便傲然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这句话是对天仙来说的。他们领悟了‘道’,触及了‘源’,举形升虚,久住长生,与造物同参,与天地同寿,经万古而不朽。但天,终将有倾塌的一日;地,终将有沉沦的一刻。正因为如此,在三清境上,还有一个大罗天,这就是专门给道祖准备的。何谓道祖?取三千大道之一,专心致志,参悟演化,以身合道。成为道祖后,纵天地轮回,依旧不死不灭。对道祖,你和他们谈殊途同归?修一道就让他们够呛,合修两道?你看他们死不死!”
乍听起来,道祖可比天仙神气多了,偏偏灰衣人谈及道祖的时候,语气很是不屑,似乎觉得都与天地同寿了,还贪心不足,进一步追求不死不灭,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叶歆瑶心中一动,猜到一个可能,不由乍着胆子问:“您之前说,道祖未必打得过玉清境的天仙,是不是因为……以身合道,有何桎梏?”
“桎梏?”灰衣人轻蔑一笑,丝毫不给道祖面子,“桎梏自然是有的,比如他们做事不能随心所欲;自己合得道就不能让别人合,否则二者一定要死一个之类的。这缺陷看似无甚作用,影响却深远着呢,就好比妖族,成也道祖,败也道祖。我诞生时也就地仙修为,随意来个天仙都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可他们为什么不敢对我动手?无他,敌人盯着呢!”
诞生之时,也就,地仙修为?
叶歆瑶默默地看着灰衣人,饶是以她的定力和心性,也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掀桌,恨不得把他一巴掌拍到墙上去。
这种人生赢家,我也想将他关个千八百年,别出来炫耀啊啊啊啊!
她的羡慕和嫉妒表现得十分明显,却没掺杂任何恶意,灰衣人见状笑了笑,才折回之前的话题:“敢打我主意的地仙,肯定是被妖族算计了,打算放我出来给人族添点麻烦呢!三千年内陨落五位地仙……看样子,妖族真急了啊!”
听见他的说法,叶歆瑶很是疑惑:“您怎么就确定,一定是妖族算计人族?”
“谈不上谁算计谁,互相打擂台,两边较着劲,看谁手段高呢!我与人族走得近,几次遭难看起来都像妖族在背后推动,谁知道人族有没有搀和一手?”灰衣人不以为然地说:“妖族得天独厚,血脉和天赋的力量强到不可思议,本族强者也就一路走到黑,专修一道,直接往道祖一级奔去了。等到人族崛起,强大到打破他们的狂妄自负,让他们必须正视的时候,这群家伙一看,才发现情况相当不妙——人族没他们的血脉天赋不假,却走得是中正平和的道路,刨去成魔的家伙不算,受天命的大能不谈,光是道门和佛门的天仙加起来,也能对他们摆出个势均力敌的架势,绝对够他们喝一壶的。偏偏妖族大能走得都是借助自身血脉天赋,以身合道的路子,龙族的水,凤凰的火,麒麟的风,玄武的土……哼,前人将路堵死了,后人再怎么惊才绝艳,也就卡在地仙那一境了,哪怕宰了拦路石,妖族的道祖数量还是和人族的天仙数量一样。可想转修别的,让妖族再出一个天仙?哈,哪那么容易?天赋和血脉摆在那里,牛不喝水,硬要强按头,能出天仙才是怪事。妖族的几位道祖为此急得头发都要白了——要是人族再出一位天仙,孰强孰弱,还用看么?”
说到这里,灰衣人神情倦怠,带着几分不耐,几分轻嘲:“本族天仙的多寡,直接影响一族的气运,若来个不厚道的家伙,再弄场挑战出来……人族气运兴盛过妖族,将他们取而代之,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说妖族急不急?人族在妖族手底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走到今天,殊为不易,怎么也不可能放弃。妖族当了这么多年的无冕之王,呼风唤雨惯了,他们会愿意交出霸主的权利?这种时候,多一分力量都是好的,我这种既不属于妖族,又不属于人族,偏偏实力还算不错的家伙,就成了他们急于争取的对象。哎,说到底,我也就是个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遭了无妄之灾的可怜人罢了。”
谈及自身的遭遇,灰衣人神色淡淡的,话语也很是轻描淡写。就不知是因为站得太高,看得太远,心中太过清楚明晰,知道无论自己还是友人,都不过是人族与妖族气运之争中的棋子得缘故;还是心中的不甘、愤懑、心酸和痛苦,都被岁月一遍遍地冲刷沉淀,过了这么多年,连恨也变得疲惫和无力起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不愿,不争,不抢,就不会落到你头上来的。
叶歆瑶听了,心中有点酸。
无妄之灾……前世的她又何尝不是?
“话说起来,这事也和你有点关系。”灰衣人话锋一转,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叶歆瑶,才问,“你的心底,是不是经常会生出一股违和的感觉,觉得‘本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是那样’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糟糕,老是遇到十死无生的场面,卷入让人头疼的事件?夜深人静之时,回想一连串的事情,你是不是又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好是坏。毕竟你遇上的许多事,都是绝大部分修士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即,甚至触碰都触碰不到的机缘?”
他连续三个“是不是”,看上去像疑问,口气却异常笃定,就好似他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一般。联想到他那句“这事和你也有点关系”,再想想什么妖族和人族气运之争,叶歆瑶心中一突,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您是说……”
灰衣人双手一摊,一副“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诉你”的光棍样子,笑眯眯地说:“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呢,也不要多想。实力未够之前,棋子始终是棋子,哪怕知道得再多,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跳出棋盘,成为棋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妖族几位道祖智计如何我不清楚,人族却有个变态的家伙,我还没看过比他更让人忌惮的存在。所以呢,在别人还没盯上你之前,慢慢修行就好,想太多没好处。”
叶歆瑶:“……”
你可以不说的,你真可以不说的!你让我别想太多,自己却抛了个诱饵给我,还说一半留一半的,摆明了要让我胡思乱想嘛!你这是坑我呢,坑我呢,还是坑我呢?你的高人风范呢?刚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侃侃而谈天下大势的意气在哪里?
安氏先祖拿你当千波洲的支柱,肯定不止是儿孙不肖,你这种说话做事,让人恨不得往死里打你一顿的恶趣味,才是被封印的关键吧?
灰衣人见状,哂然一笑,问:“你得我的庇护逃生,有没有想好回去之后,该怎么对云笈宗交代?要知道,上头可是……”他指了指苍穹,“打起来了。”
叶歆瑶惊讶道:“这么快?”
“也是你提供的机缘,流光梭速度太快,在水中形成漩涡。我看得挺开心,就添了一把火,让千波洲从土地到结界都摇摇欲坠。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布局太久,偏偏谁都不愿沾太大的因果,就知道骗人练魔功,再放任对方去复仇,实在无聊极了。这样一来,我救了你的性命,也让他们开始动手,岂不妙哉?”灰衣人兴致缺缺,显然十分瞧不上这种不敢做也不敢当的德行,说到“动手”的时候,又有隐隐的快意,“我呢,虽然知道那家伙是被人诱导的,可他为儿孙背叛我这个挚友,乃是不争的事实。我因他这一份妄念,落得万载囚禁,被关在这篇黑暗的区域,承载整个世界的恶念。能听,能看,能说,却无人与我交谈。不仅如此,还每时每刻都得承受体内清气和外界怨气的冲突,被无尽怨念撕咬,这份痛苦,我记得很清楚。虽说这是我看错人了,信错了人的原因,自己也得担一份责任,但看到他能断子绝孙……”
我、心、甚、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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