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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穿越过来的福利,胤祺这一醒过来,除了嗓子还有些不得劲儿之外,倒也实在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想来太医也显然是难为在了这一点上头,一边神色复杂地替他诊着脉,一边紧张得险些把自己的山羊胡子揪下来。
若是胡编乱造——这显然是不成的,可要是照实说这位五阿哥已身体健康百病皆无,更无疑是在打整个太医院的脸。
只是他这一沉吟,却叫边上宜妃的心又提了起来,难掩紧张地颤声道:“怎么……阿哥可是又有什么不对?”
“不不——五阿哥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尚需好生调理,其实已无甚大碍了……”太医终于还是不敢胡说,只是扯着体虚来做幌子,又仔细地开了一张温补的方子呈给康熙审阅,“只是浓烟最伤嗓子,五阿哥这几日切不可急于开口,免得将来落下病根才是。”
“老五,听着了么?”康熙接过那张方子扫了一眼,自然看出这不过是个中规中矩的进补方子,却也不理下头提心吊胆的太医,只是揉了揉胤祺的头,柔声问了一句。
自打醒来以后,康熙和他说的几句话都是汉话,这也叫胤祺多少松了口气——看来这位五阿哥至少还是听得懂汉话的,哪就有编剧说的那么玄乎。至于这不可开口倒也正合了他的意,自然乖巧的点了点头,又安抚地摸了摸一旁额娘冰凉发颤的手。
宜妃这个儿子自打生下来就没能养在身旁,虽然也时常能见着,却毕竟母子连心想得厉害,又老是担忧着这样下去会不会就像老四和他生母那般生疏了情分。眼下一见着儿子贴心的举动,更是忍不住酸楚怜惜,抱着胤祺不住地落泪。
“老五刚醒,也不要叫他太劳神了。”
在后宫里头,宜妃一向是颇受宠的,何况这一次胤祺拼着命立下大功,康熙对她更是多了几分怜惜愧疚,语气也愈发温和起来。正欲再劝解几句,目光却忽然瞟到外头进来的人,忽然站起身道:“苏麻喇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还好?”
“主子放心,老祖宗听说五阿哥醒来,欢喜得落泪不止,紧着差奴婢过来看望呢,她老人家的銮驾随后就到了。”
苏麻喇姑俯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康熙却不肯受她全礼,向前一步将她托了起来。
这名字胤祺实在熟得很,一位苏麻喇姑,一位孝庄皇后,这两个女人几乎用自己孱弱的肩膀撑起了顺治朝险些倾颓的江山,这才有了后来的康雍乾三代盛世。前世的不少影视作品里头,这一位苏麻喇姑都是被浓墨重彩刻画的人物。
胤祺靠在自家额娘怀里,偷偷打量着这位简直堪称传奇的女人,一双清透的眸子里装满了货真价实的钦佩与崇拜——在任何时代,这样的女人都无疑是叫人心生敬意的。
或许是他的目光实在太过专注,苏麻喇姑与康熙答了几句话便笑着向他走去,竟是直接将胤祺抱在了怀里,慈祥地摸了摸他苍白的小脸,柔声道:“可算是醒过来了,阿哥可还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胤祺摇了摇头,脑子已飞速地运转起来——既然这位太皇太后一直替他忧心不已,想必两人的关系也本是极亲近的。他本就觉得剧本里他被养在太后宫中,却又由博尔济吉特氏抚养长大这事儿怎么都说不通,现下看来,至少在孝庄太后在世的时候,他只怕还是由太皇太后亲自养大的。
惜福是必须的,会哭的孩子不一定有奶吃,可不知感恩的孩子却一定没有奶吃。秉承着在孤儿院里就总结出的处世哲学,胤祺的脸上忽然显出些稚气的焦急不安来,小手指了指自己,又用力摆了两下,无声地用满语不断做着“老祖宗”的口型。
老祖宗保佑——在他掌握的为数不多的满语词汇里,这一个单词的发音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果然,苏麻喇姑的目光迅速而彻底地柔和了下来,口中念了两句阿弥陀佛,轻轻握了他的手柔声道:“多亏有阿哥那时拼了命相救,老祖宗好好的,过会儿就来看阿哥了。”
胤祺理智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软化下来,心里却悚然一惊,仿佛也隐隐明白了这一群人这样紧着自己的原因——可这位本尊不过六岁的年纪,连自己都照应不好呢,又究竟是怎么才能立下这样天大的功劳来的?
“苏麻喇姑,朕还一直不清楚,这一次慈宁宫走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上天终于看见了他心里几乎爆表的弹幕,康熙面色凝重地开口,说出的话却叫胤祺心中不由一喜,乖巧地靠在苏麻喇姑的怀里,一双耳朵却已拼命地竖了起来。
“这几日忙着阿哥的事,宫中尚未来得及彻查……只知道火是半夜起来的,不知怎么就一下子封了好几条廊道,值夜的奴才们来不及应对,加上夜间黑漆漆的看不清,一时就乱成了一团。”
苏麻喇姑一手抱着胤祺熟练地轻轻拍打着,略一思索便将那晚的事缓缓道来,却又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都说阿哥生得‘鬼眼’不吉利,却不知这到了晚上竟只有阿哥看的清清楚楚,这哪是什么不吉利?要奴婢说,这只怕是天意,天赐下阿哥这一份福缘来报在老祖宗身上的。”
康熙听着她的话,原本凝重沉郁的神色也跟着松快了几分:“明日朕便叫人将今日之事传出去,看谁还敢嚼老五半句舌头。”
苏麻喇姑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忽然沉下面色低声道:“那起子奴才都是些个不中用的,吓得一个个软着腿只顾哭号,却不想我们阿哥倒是个烈性的,逼着他随身的奴才背着他一路闯进了老祖宗的寝宫,又叫那奴才先背老祖宗出去——那时奴婢和老祖宗几乎已被烈火封在里头,若不是阿哥到的及时,只怕都再难见主子的面……那时情形虽然紧急,奴婢却仍记着阿哥在火里头杀伐果决的模样,那一双眼睛,实在有主子少时的风采。”
胤祺像是困极了似的拧过身子打着瞌睡,心里却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他早该想到——堂堂皇子,再怎么也该是要规规矩矩进学的,更何况是康熙这样一位极重子代教育的君王,又怎么可能叫自己的儿子长到十岁上都不识汉字?立下这样天大功劳的阿哥,就算日后再怎么长歪了,又怎么会在九子夺嫡中连个水花都没能扑腾起来?
却原来,所有的根源都在这一双“鬼眼”上。这一双眼睛叫胤祺救了孝庄太后一命,却也从最根本上断绝了他于皇位的一切可能,一个从出生起就注定与皇位无缘的皇子,自然生来就注定是要被人所遗忘的。
他还记得前世时孤儿院里也有个所谓生了鬼眼的孩子,夜里看得比谁都清楚真切,可白天只要有一点儿太阳光就什么都看不见。这种病即使是现代医学也束手无策,老人们说这是上辈子的业报,他起先尚且不信,后来听了一个江湖游医的话,竟真歪打正着地撞上了,从此便对这些虚虚实实的鬼神之事生出了三分敬畏之心。
苏麻喇姑仍在细细同康熙讲述着当时的情形——大抵是在火场里来去的时候,胤祺就已被呛得昏昏沉沉,勉强撑着一口气救出了太后便一头栽倒,这一昏就一直到了现在。宜妃听得脸色煞白,胤祺偷眼瞄着康熙的神色,却是毫不意外的瞧出了他眼里藏着的沉重与怒火。
这一份怒火自然不会是冲着他的。这样蹊跷的一场火绝非偶然,若是不彻查清楚背后的主谋凶手,以他这一位便宜阿玛的性子,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他虽仍存着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孝庄太后真面目的执念,却毕竟还是稚童的身体,又是大病初醒,被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通,不多时便已打起了瞌睡。苏麻喇姑望着怀里满脸困倦的小阿哥,笑着温声哄了两句,不紧不慢地轻轻摇晃着哄他入眠,又冲着一旁的康熙道:“阿哥前儿刚受了惊,老祖宗又牵肠挂肚地揪心着,不如叫奴婢把阿哥抱到老祖宗身边去睡,也能全老祖宗的念想。”
“也好。”康熙点了点头,又特意亲自吩咐了随侍的太监备好软轿,抖开榻上胡乱团着的锦被,仔仔细细地将儿子裹好,“老五,陪着老祖宗好好歇息,皇阿玛明儿再来看你。”
胤祺早已困得神魂颠倒,闻声也不过是支撑着含糊地应了一句,便不管不顾地埋头睡去。他这会儿已渐渐缓了过来,脸上也见了淡淡血色,康熙望着睡得像头小老虎似的儿子,又想起苏麻喇姑的话,眼里便带了些欣慰的笑意,捏了捏胤祺的小脸道:“不愧是我爱新决罗的子孙,这么个小坎儿,说翻过去也就翻过去了。”
“承皇上的吉言,阿哥好好地睡上这一觉,定然就会大好了。”
苏麻喇姑笑着应了一声,将胤祺抱了起来,又对着一旁的宜妃道:“知道你挂心,可唯有这一晚不能叫你陪着。老祖宗心里头本就为着阿哥的事儿自责,若是见了你守在边上,万一再掉上几滴泪,只怕心里少不得又要难受了。”
这些话纵是她不说,宜妃心里头也是清楚的。她本就是明事理的人,只是这一遭被吓得实在不轻,如今见着胤祺已大好了,便也放下了心,应了一声便准备退下,却被康熙忽然抬手握住了腕子。
“这几日你也受惊了,走罢,朕陪你回宫歇息。”
迎上康熙的目光,宜妃的脸上忽然便飞起淡淡红霞来,柔柔地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的步子。
这一宿,总算有人能睡上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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