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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如何也看不出这段小小的木头怎会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眼见血翠杉的周围也设满了陷阱,不敢去碰,吸了一口气,转向东方,面对着白玉盘上的紫霞龙目水晶。
他小心翼翼地紧握绳索,荡近前去,来到水晶之前。但见水晶颜色浑浊,球心的烟雾一片红紫,纠缠缭绕,显得极为污秽混乱,与他初见时的清澈明净简直天差地远。他心想:“水晶在仝寅老先生手中时,清澈得有如透明一般。此时它身处群魔乱舞的皇宫之中,竟变成这等模样。”
他知道这玉盘中定有机关,思索半晌,拉扯绳索,回到上层仓库之中,摸到自己带来的布袋,伸手探去,取出了一颗假的水晶球。他当时预备好这颗假水晶,只不过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会派上用场。他怀藏假水晶,检查系在梁上的绳索,确定绳索仍旧牢固,便再次坠入地窖之中。
他荡到龙目水晶之前,仔细观察,发现了舅舅在盛放水晶的白玉盘之后和之旁设下的几处陷阱。若非自幼受教于舅舅,熟知胡家的伎俩,他定会误触机关。这时他思索半晌,决定从水晶的正上方着手。他重新调整绳索,让自己移动到白玉盘的正上方,恰恰不会碰到石壁的地方。他双足勾住绳索,一手握紧假的水晶,身子倒吊而下,抬头凝目望着距离头顶不过一尺的龙目水晶。
他当年从大卜仝寅处取得龙目水晶之后,曾仔细观察度量,将水晶的大小、重量、色泽都记了下来。几日前他潜入御用监的珠宝厂,在废弃箱中拣选了一颗大小质地非常类似的水晶球,几经琢磨,直到重量与龙目水晶完全一样了,才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他知道这盛放水晶的白玉盘下面定有秤砣一类的机关,一旦水晶被取走,便会触动机关,飞镖毒箭甚或警铃便会一触即发。他屏息凝神,一手持着假水晶,另一手缓缓探出,轻轻托住紫霞龙目水晶,使出苦练多年的飞竹取技,在一瞬之间,托起玉盘上的真水晶,放下假水晶,快捷无伦地将真假水晶调换了!而四下一片寂静,机关警铃都未被触发,楚瀚稳稳地托着那颗稀世神物,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这是他第二次取得三绝之一的紫霞龙目水晶了。
第二十三章两帮之斗
楚瀚静候了半晌,见盛放水晶的白玉盘毫无动静,这才吁了一口气,缓缓拉扯绳索,将自己的身子直立过来。他望向龙目水晶,水晶在他的执持下,稍稍清澈了些,透出紫色的光芒。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拿着这水晶时,水晶转为通体青色。他曾问仝寅这是怎么回事,仝寅道:“这水晶能分辨忠奸善恶。心存恶念者碰触水晶,水晶便会转为赤色;心存善念者碰触时,便会转为青色。你年幼清净,心无恶念,因此水晶呈现一片青色。”
楚瀚微微苦笑,此时水晶在他手中显现一片耀眼的紫色,青赤交错,杂乱无章,他心想:“我已不再年幼,也不复清净,近几年恶事做了不少,水晶没有转为赤红色,已算很给我面子了。”
他将水晶放入早已准备好的布袋中,双手交替扯着绳索,钻出了地窖。他收回绑在大梁上的绳索,掩去痕迹,又依照纪娘娘的指示,来到那下陷的砖板旁,用同一柄金钥匙插入右边的匙孔,转了半圈;又插入左边的匙孔,转了一圈半,那地窖开口的砖板便缓缓合上了。他再回到吴道子的画作旁,伸手到画后扭动机括,那凹陷的砖板便又回复原状,锁孔也看不见了。
他回头带上小影子,悄然出了东裕库,锁上三道门,又在库外的黑暗处等候了许久,一切没有异状,才带着紫霞龙目水晶离开,准备将它藏在他预先安排好的秘密处所:恭顺夫人旧居花园角落的枯井之中。五年之前,有个受宠的嫔妃恭顺夫人韩氏被万贵妃逼迫自尽,便是投入了这口井。传说韩氏死后,冤魂不散,一到夜深,井边便时常闹鬼,许多宫女都见到过一个披散长发、身穿白衣的女子在三更时分绕井而行,口中喃喃自语,时而哀哀哭泣,时而尖嚎咒骂。因此宦官宫女都不敢靠近此地,这庭园角落便日渐废弃荒凉下来。
楚瀚为了助长闹鬼的传说,花了一段时间在夜间假扮女鬼,故意让人瞧见,好让宫中之人更加忌惮惧怕,远远便绕道而行。他在井中数丈深处的井壁上掘了一个洞穴,用以藏匿水晶,并在井边设下重重障碍机关,阻止盗贼取走藏在井中的宝物。
此时他又让小影子替他把风,用绳索将自己吊入井中,取开遮挡的砖块,小心翼翼地将水晶放入洞穴之中。一转念间,又取出随身携带的《蝉翼神功》秘谱,放在水晶之旁,再将遮挡的砖块放回原处。这秘谱他已读熟练成,不需再带在身上,不如藏匿起来。
布置妥当后,他放下心,带着小影子回到自己房中,准备天明便去羊房夹道,向娘娘禀报事情已经办成。他回到房中时已过四更,房中一切并无异样,但不知为何,他却感到全身不对劲。小影子也在房中跳上跳下,闻闻嗅嗅,轻声而叫,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
他点起火烛,四下张望,眼光停留在自己平时放在案头的三个刘关张泥塑玩偶身上。这泥偶是小麦子在市集上买来送给他的,他一直放在案头。这时他注意到中间刘备玩偶的身子稍稍侧了些,左首关羽玩偶头上的红绒毛球也微微低了些许。楚瀚立时知道有人动过这些玩偶。他因所行隐密,房中一切清扫整理都是自己动手,绝不让任何其他人进入他的房间,而他甚受梁芳重视,其他宦官也从不敢冒犯闯入。
楚瀚盯着那三个泥偶,心中一凛,又仔细观察房中其他事物,确知当夜曾有人来过他的房间,将他房中的事物极小心地探勘过一遍,虽未留下多少痕迹,但却逃不过他的法眼。他缓缓在案旁坐下,凝神思索。谁会来探勘他的房间?梁芳对他仍旧极为信任倚赖,应不会对他起疑,派人来搜索他的住处。万贵妃也不会来理会他这小小宦官的琐事。那会是谁?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是那蒙面人!那锦衣卫中轻功过人的蒙面人!自己解救泓儿的那夜,那人曾追逐自己,直追到城中,好不容易才将他甩脱。或许他已发现自己是谁,怀疑他相助隐藏起纪娘娘的孩儿,因此趁他不在时,前来探勘他的房间,盼能寻得一些线索。
楚瀚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房中绝未留下任何透露泓儿存在的线索,也没有他平日为梁芳所办之事的蛛丝马迹,来人应是空手而回,但他心中已生起警惕,知道这蒙面人极不好对付,如今他已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却仍未曾摸清他的底细。敌暗我明,形势十分不利。他知道自己必得尽快发现对手的真面目,才能尽早防范,甚至主动出击。
过了两日,楚瀚找了个机会,又去向锦衣卫探听关于那蒙面人的消息。他不愿打草惊蛇,只找了两个可以信得过的、平日常替梁芳办事的锦衣卫,请他们喝酒吃菜,趁酒醉饭饱时,与他们天南地北地闲聊,旁敲侧击,慢慢勾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这蒙面人的来历十分奇特,他虽拥有锦衣卫的身份,但极少出现在京城中,因此锦衣卫中几乎没有人识得他。据说他乃是昔年锦衣卫指挥使百里孤飞的独子,名叫百里缎。百里孤飞当年曾是英宗皇帝的贴身护卫,英宗被瓦剌俘虏时,百里孤飞也被俘虏了去,在边远荒漠上与皇帝同吃苦、共患难,可谓劳苦功高。英宗回到中土之后,便封他为锦衣卫指挥使,让他的两个弟弟也担任锦衣卫千户。后来百里孤飞因公殉职,英宗皇帝便让他的独生子百里缎荫了一个锦衣百户。当时百里缎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留在家乡学艺。约莫一年前,他的两个叔叔一个因公受伤身死,另一个生病致仕,返乡休养。百里缎在家乡学成了家传武艺,便来京任职,升为锦衣千户。他年纪虽轻,资历虽浅,但由于世代担任锦衣卫,地位却甚高。
至于这人为何蒙面,大家都不十分清楚;许多人猜测他是因为面容有缺陷,羞于见人,才总是蒙着面。他的叔叔应当知情,回乡前却绝口不曾提起此事。听说百里缎性格孤高,脾气傲慢,来京已有一段时日,却极少与人交往。其他锦衣卫都看出这人野心极大,一心想为皇室建功,为家族争气,为亡父争光。
楚瀚听闻之后,心中颇为怀疑:“这人若是在一年前才来到京城,那么五年前到扬大夫家中偷听的,难道并不是他?”
他开始着手调查百里家族的底细,得知他们的家乡在河南百里县,便派人去百里县探听百里缎的叔叔的下落,才知道此人也已病逝,百里家族再无他人。
楚瀚便开始盯上百里缎本人。他发现这人孤僻已极,独来独往,一个朋伴也无,行踪飘忽,许多时候更无人知道他的去处。他也隐隐感觉到,当他在盯百里缎的梢时,百里缎也在试图盯他的梢;二人都知道彼此轻功极高,警觉极强,为了不让彼此发觉行踪,往往整日在城中虚晃,彼此跟踪追逐,直到甩掉对方为止。
如此彼此盯梢、互相躲避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这晚楚瀚好不容易甩脱了百里缎的跟踪,发现自己来到了承天门外天街尽头的广场。当时已是深夜,夜间贩卖小吃的摊贩早已散去,但不知为何,却见黑压压地有许多人聚集在广场之上,更奇的是众人鸦雀无声,一片寂静。黑猫小影子站在他的肩膀上,睁着金黄色的眼睛望向人群,低声嘶吼。
楚瀚轻摸小影子的头颈,轻声抚慰,知道事情颇不寻常,心中好奇,便攀上一旁的一株大树,从树顶往下望去。但见广场正中点着一圈火把,周围站站坐坐总有百来人,火把当中,一个白衣男子闲闲然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容俊美,神态潇洒已极。
楚瀚不由得多望了这人两眼,心想:“这人生得好俊!”但见那男子不过三十多岁年纪,手摇折扇,神态虽闲雅,但眼光凌厉,直望着面前五丈外的一个乞丐。
那乞丐箕踞而坐,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身形瘦削,袒着瘦骨嶙峋的胸口,唯一看得出不寻常处,乃是他手中所持的一根碧油油的竹棒,在火光下闪闪发光。乞丐眼光并不望向美男子,却抬头望向一旁的旗杆顶端。
那旗杆乃是旧时大明军营的军旗杆子,楚瀚见到这旗杆,才想起这地方原是操练场旧址。据说几年前,皇帝下旨在天桥附近兴建寺庙,收了许多地,军营和操练场便都搬去了城北。后来寺庙不知为何始终未建,这地便空在那儿,红倌的荣家班曾在这儿搭台唱过几回。这地方早已不复旧时操练场的风貌,平日只有些商贩摊子兜售货品小食,唯有那高约五丈的旗杆还留在原地。
楚瀚顺着美男子的眼光往旗杆望去,不禁一惊,但见旗杆上攀着一个人,身形轻盈灵巧,有如猿猴;那人身穿青衣,正手脚并用,试图攀上那摇晃不止的旗杆,眼望着就快攀到杆顶。但见他在离杆顶数尺处,从怀中抽出一团什么事物,在夜空中一招,却是一面青色旗子,呈三角形,边沿有黄色牙形装饰,楚瀚依稀认得那是漕运大帮青帮的标帜。他上回受梁芳差遣,孤身去武汉办事,曾耳闻青帮的名号,之后也曾跟着梁芳外出,来到大运河边上,见到许多大船上都扬着这样的三角旗帜,梁芳告诉他那是青帮的船队,并说青帮多年掌控漕运,行事谨慎低调,跟官府的关系甚好,每年孝敬的银两甚多云云。此时但见那青衣人双腿夹着旗杆,腾出双手,将那三角青旗绑在杆顶上,在夜风中剌剌飘扬。
众青衣汉子见到青旗扬起,都齐声欢呼起来。楚瀚心中怀疑:“青帮总坛远在武汉,听说青帮中人行事低调,又怎会跑来天子脚下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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