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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踏入云梦大世界的那一刻起,三人就仿佛踏入一个由云织成的梦境中。
绣花软鞋踩在轻柔绵软的白云上,一不小心就要陷下去;四周缭绕着薄薄的雾气,映衬着云中开出的花,自有一份朦胧的美丽;远处的琼楼玉宇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却能让所有人感觉到它的巍峨与庄严。
阮静雅第一次来到此地,见到如此美景,忍不住心神沉醉;叶歆瑶则遥望宫阙,露出几分怀念之色;越千钊在片刻的惊叹之后,便冷静地打量四周,甚至透过云朵,低头看了看全然看不清的地面,方感慨道:“记得当年,我还未曾踏上修行之路时,频频听人描绘神仙居住的天宫,便是这般——高居云端,琼枝玉树,奇花异果,无一不美,无一不好。神仙们与好友相处时,欢声笑语不断,却用冷漠的双眼,巍然俯视众生。”
“我亦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与传说符合的门派……”阮静雅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破天荒赞同越千钊的论调,“玄华宗古朴庄肃,古韵宗风流自然,又都是占据世间顶顶洞天福地,聚天地之灵气所钟的门派,比起此地,却少了一分‘仙’的感觉。”
叶歆瑶自小在玄华宗长大,不似两人对“神仙”二字有特殊的感情,第一次来云梦大世界时也颇受震撼。
“只可惜,这般的美丽,却……”不自觉呢喃出这句话,意识到自己有点煞风景,叶歆瑶收住下半句,越千钊却若有所思:“云梦大世界的陆地上,应是住了人的吧?按此地的清气程度,位于云端之下的凡人,怕是半点灵气都吸收不到。”
叶歆瑶微微颌首,答道:“云梦大世界与旁的世界相比,最大得不同便是此世清浊自创世交感过一次之后,便彻彻底底分离,无一丝交缠。以三十六天为分界线,云梦第一天,即太黄皇曾天之下的世界,皆被浊气所覆盖,怎会有灵气的容身之处?不仅如此,云梦大世界地上的生灵,身体也由浊气所凝,若入三十六天,不是自身被清气净化,便是污染这片至清之地。”
越千钊闻言,来了几分兴致:“哦?这么说,云笈宗的人,哪怕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也是不能随便去地上的喽?”
叶歆瑶不知他莫名的兴奋来自何处,迟疑片刻,才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静雅,你觉不觉得,这桥段非常耳熟?”越千钊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琼楼玉宇,又低头看了看云下之境,饶有兴味地问叶歆瑶,“云笈宗可有弟子耐不住修行枯燥与寂寞,偷偷跑到地上去玩的?”
他人宗门之事,叶歆瑶怎会清楚?她疑惑地摇摇头,不知阮静雅为何眼睛也亮起来。
“仙女下凡,与书生或农夫结缘,却遭王母棒打鸳鸯,几近波折,最终一道成仙,阖家团圆,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这样的桥段再烂俗不过,却与一出又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般,都是梨园的最爱,百唱不厌。”似是追忆起往昔岁月,阮静雅露出幸福却又带了点难过的神情,“记得很小时候,双亲犹在,兄弟俱全,家境不好不坏。我每月都数着指头,盼望着十五的到来。唯有这天,我可以与娘亲一道去观里进香,然后趴在搭好的戏台子外,咿咿呀呀地跟着唱起来。”
越千钊点了点头,很是感慨地接过话头:“是啊,为了混口饭吃,我死皮赖脸地跟着戏班子打杂,还想混个丑角当当,却无人收留我。后来戏班没落了,我在佛寺待过,在道观混过,一点一点地偷偷学着认字,凭着记忆复述戏曲当说书先生,模仿着唱腔装神弄鬼……这些烂俗的桥段,一点一点背着滚瓜烂熟,很长一段时间内以此为生……”
静静地望着两位好友怀念昔日时光,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们曾遭罪受难,颠沛流离的过往,默然聆听的叶歆瑶浅浅一笑,将目光移向远方。
那般的苦难,他们都能强自咽下,化为奋斗的力量,艰难跋涉,终至今日的高度。曾占尽一时风光的自己,又怎会,又怎能再执着于过去,无法放下?
“到这里就好了。”待两人从追忆中回过神来,望着自己,叶歆瑶方轻声说,“三十六天之间,皆是云笈宗势力范围,能来到此处得皆是慕名前来拜师之人,自不敢随意造次,我一人待着也无事。若你们待久了,他们才会质疑我的身份呢!”
阮静雅仍有些不放心:“若这些人都与你一般,有金丹修士相送,岂不是……”
“云笈宗每隔五年会在许多世界扔下数量不等的定向一次性传送符,也会赠与关系不错的宗门及附庸家族,衍生门派一些,得到符咒后使用,就可以被传送过来,登记造册之后,便会得到云笈宗弟子的解说,无太多人后台这么大。”解释着云笈宗的收徒规则,宽慰着好友的心,顺便调侃两句,“再桀骜不驯之辈,也不敢公然做出杀人越货,作奸犯科之事,你莫要担心。”
阮静雅一想也是,此地为清气之所钟,一丝半点的血腥气都如白纸上的黑点般醒目。稍微有点脑袋的人,都不会明着挑衅云笈宗的威严,便也放下心来。
越千钊不如阮静雅好骗,自然知道世间之事没“生”“死”二字这么简单,不能杀你,还不能用各种手段逼迫,让你压根活不下去,只能无奈依附投靠么?但见叶歆瑶态度坚决如铁,他想了想,还是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过多的婆婆妈妈,比起关心,对这位好友来说,更多则是不信任的表现。是以他轻轻颌首,郑重道:“保重。”
叶歆瑶微微一笑,应道:“这是自然。”
阮静雅心中惆怅,却还是被越千钊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各界传送阵的方向走。
目送二人离去,叶歆瑶拢了拢飘落额前的鬓发,稍稍辨识了一下方位,便往太黄皇曾天的中心走去。
先前有金丹修士庇护,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呼吸便有些艰难,步履也比方才沉重几分。
知这是因为自己还没筑基,体内浊气尚未除尽,无法适应三十六天清气之极的环境,方出现的状况,早就知道这一点的叶歆瑶并未有丝毫抱怨。
支撑着仿若灌铅的双脚,勉强走了二百七十一步,叶歆瑶头疼欲裂,无法呼吸,无奈停下,盘腿而坐,本就源源不断的内息更是圆转如意了好几倍,也让疲劳的身体和灵魂渐渐舒缓起来。
这一番打坐调息,足足用了三个时辰,比起她走路的时间,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调息完毕,叶歆瑶也没拖延,又一次起身,向前走去。
这一次,她走了二百七十二步。
拭去额角的汗水,她轻轻坐下,又开始了另一次的修行。
放眼望去,云彩织成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四周景物一成不变,再美丽的花,看久了也会厌倦,偏偏除却位于更高天的诸多琼楼玉宇之外,看不到任何城郭的影子,孤单寂静到能用可怖来形容。
这样的路,似永无尽头般,令人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叶琼她……”到底还是不放心的阮静雅折回来,见到这一幕,几乎想冲出去,却被越千钊死死按住,厉声道:“你也看到了,用符咒传送过来的人,都是直接去太黄皇曾天;能被金丹修士送过来的人,也会不吝惜这一段路的距离。叶琼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压根不提,早早就将我们赶走,这般明显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阮静雅何尝不知,只是……“我看着难受,她明明……”
“她本就是极为骄傲自负之人,否则也不会选择一死了结因果,与……再无牵挂。”越千钊凝视叶歆瑶的身影,肃然道,“一时头脑发热去死,或者觉得人生无望,想一死了之的人很多。得知惨烈的真相,发现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之后,能冷静权衡是非,为彻彻底底斩断过去,毫不畏惧选择死亡的人却有多少?她只是想让我们别担心,又或者遇上了闯不过的难关,才对昔日故友告之一二,并不需要我们从头到尾自以为是的帮助,你可明白?”
“我……”
“咱们走吧,就当没看到这一幕。”越千钊淡淡道,“换做是你,也不希望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吧?何况她曾经站得那么高,又摔得那么惨。比起叶琼,你更需要担心得是自己仍旧弱小的宗门,而我也要收集愿力,加快修行。若叶琼都到了阴神,我还在这境界晃啊晃,可是要丢人的。”
阮静雅勉强地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叶歆瑶缓慢且吃力,却走得极为稳当的步伐,沉默片刻,猛地转身,不再回头。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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