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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皱了皱眉,“又怎么了?今日头疼,明日肚子疼,在幽州时候好好的,如今到了上京,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的,见天病病歪歪,竟没个好的时候了。”
仆妇支吾着,哪里说得清里头缘故。
江珩厌烦地拂了拂袖,“去吧、去吧!”
仆妇行个礼,忙往院门上去了,他原打算不理会的,但又觉得不去瞧瞧好像太薄情了,便负着手,慢慢踱进了柳氏的院子。
自打上回被金胜玉掏出了五千两,柳氏就觉得这身子这魂儿,都不是自己的了,着着实实病了七八日工夫,几乎拿药当饭吃。心里郁塞是真的郁塞,这事儿又没处讲理去,连江珩都不来自己的屋子了,她除了一个人生闷气,没有别的办法。
要说男人绝情,以前她并不这么觉得,因为自己一直是受益的那一方,渔阳县主的痛苦在她看来如玩笑似的。倘或有人说起来,她也是轻描淡写一句,“女君跟前,哪儿有我站脚的地儿”,把自己放在了弱势的处境。结果偏偏这么寸,也或者风水轮流转,来了个金胜玉,活似黄鼠狼进了鸡窝,搅得全家不得太平,她才发现有的话当真不能混说,说多了是要应验的。她病的这些天江珩只来看过她一回,连话都没说上就又走了,后来她病愈,白白又躺了半个月,他居然再也没过问她的死活。
这么下去不行,眼看着再有几日金胜玉便要进门了,这时候不行动,往后可彻底没活路了,必须趁着自己还能说上两句话,好歹把江珩的心拉过半边来。否则日后一心和那新填房过日子去了,自己同三个孩子还在他眼里吗??
她房里的女使翠姐扒着门框踮足张望,终于见江珩的身影出现在院门上,立刻进来回禀:“姨娘,郎主来了。”
“快快快……”孔嬷嬷忙捧来铅粉让她扑脸,嘴唇上也敷了一层,江珩进门便看见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仿佛再晚来半步,就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若说这些年没有感情,那也不可能,终归是自己的女人,还为他养育了三个孩子,真到了不成事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动容。
他走过去,看了她一眼,“听说身上又不好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心思放宽些,别想太多。”
说起这个柳氏就红了眼眶,“郎主,我心里的冤屈要是不说出来,我到死都不能瞑目。”
江珩皱了皱眉,“怎么还有冤屈呢……”
她在后宅捞了这么多油水,还说自己冤枉,大概那笔钱进了她的荷包就是她的,被掏出来之后就要死不瞑目。
江珩叹了口气,既然来了,总要听她说两句,便踅身在凳上坐下,做好了听她诉苦的准备。
柳氏让孔嬷嬷搀扶着,微微坐起了身,望一眼江珩便掖一掖泪,“郎主,关于那五千两,我有话要说。我也不讳言,确实在公账上挪动了两千两,那是因为我还有三个孩子,将来觅哥儿要读书,雪畔、雨畔要出阁,手上倘或没点儿积蓄,只怕金二娘子要苛待我的孩子。那日她要卖我,把牙郎都叫来了,还要连着雪畔一齐发卖,逼着我拿出五千两来……郎主,世上哪有将庶女发卖的主母呀!我没法儿,最后只能把箱底的钱都掏了出来,里头有我十几年的体己,还有当初在瓦市卖酒攒下的积蓄……”她说着,简直要倒不上来气了,伤心是真伤心,嚎啕着,“这位女君好狠的心肠,如今想想,拿她同先头县主比,真真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往常县主对咱们娘三个多好,从来不短咱们半分。念着我生育孩子辛苦,每月给我十两,我省吃俭用这么多年,一点一滴攒下来的钱,一下子竟被后来这位掏得干干净净。我只是不敢想,想起来真是怄也怄得死我。郎主你不在后院,哪里知道我的难处,见了钱只顾惊得合不拢嘴,只当我贪了那么老些……那些全是我的命啊!”
她掏心掏肺地哭起来,虽没眼泪只是干嚎,也嚎得人心直打哆嗦。
江珩险些要捂耳朵了,闭着眼皱着眉,仿佛偏过头去能隔绝她的嗓音。
不过等她略平静下来,自己也仔细思量了一番,她平时虽贪小利些,但要说一下子昧了五千两,到底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如今把棺材本儿都掏出来了,难怪病得要死要活……
瞧瞧她这模样,他又软了心肠,“算了,别再哭了,你的钱全没了,我知道,这样吧,我再给你五百两,你自己悄悄藏着别让她知道,回头养好身子来日方长。将来孩子读书出阁,自有公账上支出,你也犯不着操那么多的心。过几日新主母就要过门了,前头的事儿一概别追究了,到那天领着家中仆妇女使好好见个礼,一切从头开始也就是了。”
他这样表了态,又说补贴她五百两,柳氏心头的气顿时顺了一半。倒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要紧是他一个态度,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的,比起忽然闯入的外来者,这十几年的感情难道是平白积累的么?
孔嬷嬷冲她眨眨眼,劝她见好就收,柳氏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便幽幽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自然一心想和她修好,只怕这位新主母容不得我们娘仨。如今她对雪畔是恨之入骨,好好的姑娘,被她当众打了嘴巴子,羞得连人都不敢见,那日要不是我去得巧,梁上麻绳都拴好了,郎主想想,后怕不后怕?”说着又落下泪来,哽咽着说,“我出身卑贱,怎么折辱我都不要紧,可雪畔是郎主的骨血,是开国侯府堂堂的小娘子,怎么到了她手里,竟也如奴婢一般。不是我说,这金二娘子也太张狂了些,说到底她心里是瞧不上这个门第,瞧不上郎主的,还不是想巴结公爵府,才答应了这门亲事。所以人还没进门,就尽心地作贱我们,好将我们踩在脚底下,往后这府上什么都是她说了算,今日整治了我们,来日只怕还要整治郎主呢。”
江珩被她说得直皱眉,“你又来了,何必这样揣度人家。”
“巴掌都上了脸,还是揣度吗?”柳氏激动得坐起身,气喘吁吁半晌,又颓然瘫倒了下来,不无哀戚地说,“罢了,如今我说什么郎主都不会相信,倒好像我是那等专门惹事的人。郎主怎么不想想从前,先头女君在时,我几时说过女君不好,纵是女君有时候生了闷气教训我,我也是自己忍着,从不叫郎主担心。可惜现在这位主母过于厉害,我实在招架不住,忍不住要和郎主诉苦,郎主要是不爱听,那往后我不说就是了。”
眼睛还能闭,耳朵却闭不上,江珩听完蹙眉坐在桌旁,半晌没有说话。
他向来是这样,和谁亲近便听谁的,今日金胜玉不在跟前,是柳氏敲缸沿的好时机,便道:“郎主,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金二娘子和雪畔弄得水火不容,将来雪畔在她手底下只怕没有好果子吃。横竖雪畔快满十五了,不如替她物色个好人家,只要亲事说定了,就是人家的人,金二娘子纵是再瞧她不顺眼,碍于亲家的面子,也不好把雪畔怎么样。”
江珩抬了抬眉毛,“说亲?说亲不也该嫡母操持吗,难道还能绕过她去不成!”
柳氏见他没有这个打算,心里愈发地着急了,支着身子道:“要是请她操持,就凭雪畔得罪过她,哪里还能觅得好亲事,她不怕雪畔将来压她一头?既是怕,必定给雪畔往低了说合,没准儿弄个六七品的小吏随意把人打发了,那我雪畔的一辈子岂不是毁在她手里了!”
江河脸上显得有些呆滞,毕竟金胜玉余威未散,他也不好什么都按柳氏的话做,便摸了摸胡子道:“六七品也不算低了,再说年轻轻的怕什么,将来还能擢升呢。”
柳氏却不依,“雪畔和云娘子都是郎主的骨肉,凭什么云娘子嫁进公爵府,我们雪畔就要嫁给芝麻小官?”
江珩咋了咂嘴,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凭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这两个孩子是一样出身吗?”
柳氏被他回了个倒噎气,心里虽不平,但现实终究无法回避,遂不情不愿道:“是,就算两个孩子嫡庶有别,可总算都是郎主亲生的吧!早前我就盼着云娘子嫁得好,这样好歹也能帮衬我们雪畔一把。郎主想,说合的人家不单打量开国侯府门头,也要瞧着点魏国公府的面子。雪畔怎么说都是魏国公小姨子,连襟若是个小吏,魏国公脸上也不好看。”
江珩一听,倒真是这么个道理,抚着膝头思量了半晌,抬起眼皮道:“要不这事……托付巳巳踅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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