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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对了大爷,您还记得邱光福吗?他没跟着一起迁过来吗,怎么移民名单上没他的名儿啊?王大爷顿了顿,吞声噎气地说:不知道呢,怕是没跟着一道迁过来呢,一路上也没听到那老家伙声音啊。大伙都以为那老骨头晚来得福,上重庆投靠你这干儿子去了。咋的,难不成是没去找你?我的心里像给钢针锥着一样难受,两行眼泪再也受不住控制,跌落下来。大熊走过来揽揽我的肩,安慰我不要难过。一时之间我像匹失去了方寸的战马,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上天就像跟我开着戏谑的玩笑,正在我暗自庆幸的时候,嘣的一声,救命稻草又断了,我重新跌入万丈深渊。
我只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只被人掐掉了触角的蜻蜓,完全找不到方向了。大熊也很是无奈,猜不透其中的原因。网上的移民英雄榜上明明写着青龙湾是迁移到了湖北省荆州市埠河镇万众村,我翻出手机核对,没有错啊。干爹他们又没有去重庆投靠我们,莫非他们还有别的亲戚?可是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有来往。
就在我找出手机核对地迁址的时候,才发现手机里面有很多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由于手机设置了静音,所以我一直没发现。有白亮打来的,有骆扬打来的,剩下的全都是妈妈打来的。我只顾跟她堵气,也没回她电话。
告别了王瞎子,我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大熊说:小韵,你别担心,咱们去找移民局,我不相信他们还把两个活人给弄丢了。
我觉得手足无措,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移民局。大熊安慰我说:你看这天都快黑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明天再去找移民局。我们便回到埠河镇上,在一家最便宜的小旅店租了间房子,算是歇脚。旅馆的背后是一个家畜市场,鸡鸭鹅、猪牛羊的鸣叫声不绝于耳,伴随着臭哄哄的粪便的气味。与其说这是一家旅店,倒不如说这是一个破烂不堪的收容所,一层楼共用一间厕所,洗澡间没有浴霸,没有空调,甚至电风扇都没有,十来个平方,一床旧得褪了色的被子。不过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我最担心的还是上哪里去找焰子哥哥。
那个肥得不能再肥的女老板用鄙视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嘴角挑起一丝轻蔑的笑,然后嗡声嗡气地说要洗澡就拎水壶去下面的开水房里打水,然后甩下一把钥匙便走了。
大熊把窗帘拉上,又走到前面阳台上看看,那里种着一盆栀子花。他二话不说就折了一把进来,插到床头柜的纸盒里,顿时房间里飘满了浓郁的花香,压住从外面传来的家畜粪便的臭味。
然后,大熊提着热水壶下去了。很快他便拎了一壶热水回来,将水倒进浴盆里,又兑好冷水,百般调试,直到确定那水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才温柔地呼唤我去洗澡。
我把自己整个泡在水里,只剩出一只脑袋来,想要将所有的难受与怨气都溶解在水里。最终,我忍不住哭着呼喊大熊:你进来!大熊便闻声推开门,不安地问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只是不住地哭,豆大的泪珠落到热气盈盈的水里。大熊跑了过来,趴在浴盆上,焦急地问:是不是水太烫了,还是太凉了?
我哭着说:我找不到焰子哥哥了!我找不到他了!他说过这辈子死也不会离开我,可为什么他食言了?他为什么走了啊?他为什么还走得这样彻底,不给我留下一丝寻觅的踪迹啊?大熊见我哭得伤心,抱住我的头,轻轻安慰道:小韵,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大熊哥还在呢,我会陪着你的。恍然间,我又想起焰子哥哥在离别信里写的那句话:请不要寻找我,茫茫宇宙,我不会轻易暴露我的方向。
大熊好不容易才哄得我安静下来,他绕到我背后,说:来,我给你搓背。他的手像充满了低压电流似的,直电得我舒服到了极点,连夜来的舟车劳顿刹那间消失。
大熊一边给我搓背,一边轻轻地讲述着一个故事:传说在西伯利亚,生活着一种顽强的蝴蝶。每年雄蝶为了与大洋彼岸的雌蝶□□,它们都要经历一场特殊而又非凡的远程迁徙。它们绕过中国的大地,渡过太平洋,到达一个小岛。在这场生命的旅途中,它们栉风沐雨,乘风破浪,几百万只雄蝶从西伯利亚出发,而能够坚持到最后,到达小岛的却只有几十只。但就是这几十只雄蝶,却让这个物种得以繁衍下去,生生不息。很难想象,那样微小的生命,却能挺过大海的滔天巨浪。虽然这只是一个故事,也无法去验证它的真伪性,但它却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人贵在坚持,如果连最后那几十只雄蝶都坚持不住的话,这个物种就会灭绝。
我明白大熊是想鼓励我不要放弃,可我却隐约觉得这个故事中还蕴含着另外一层含义,毕竟几百万只蝴蝶也只有几十只能成功到达彼岸,他难道是想说,中国的同志有成千上万对,能挣扎到最后厮守在一起的,又有多少呢?
我洗好了澡,大熊又下去给自己提热水,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了两份盒饭。我打开一看,是一条红烧木琴鱼,看上去美味可口。我哽咽着吃完饭,大熊也就洗好澡出来。然后,我们就蜷在那张破床上看电视。那是一台二十一英寸的旧电视,黑漆漆的,遥控器坏了,大熊便不厌其烦地按着我的爱好爬到电机前替我换台。
其实再精彩的节目也吸引不了我。我只是想重温那些快乐的日子,每天晚上粘在焰子哥哥怀里看节目的日子。可我明白,焰子哥哥现在不在身边,节目闹得再欢腾,也是索然无趣的。
大熊见我无心看节目便把电视关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把那张破旧的床弄得咯吱咯吱直响。我转过身,月光下的大熊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他也没有睡着。我看着他,说:大熊,你给我讲讲国外的经历吧。他笑了笑,月光那样温柔,洒在他的脸上像一层淡淡的水银。他枕着双手,说:我啊,在国外证明了一件事情。人们总是说国外的月亮比国内的圆,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笑了笑,说:原来你就观察这个啊。那有你没有泡洋妞啊……问完这个问题我便后悔了,我总是这样,心直口快,全然不想后果,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我想我是该好好管住自己这张嘴了。但大熊似乎并不介意,仍然只是浅笑着,把胳膊伸过来,说:这床太硬了,枕着它吧。我安然接受了大熊的关心。在他柔软的臂弯里,我一觉到天明。
望穿雨帘,痴人浮现;暖若春光,映照旧颜。
红尘缘,雁南迁,哪堪此情多变?
念难倦,思万千,一尺红烛独燃。
第二天早早交了房,我们便商议着如何寻找当地移民局,或者寻找与移民相关的政府机构。正商量着,一个电话响起,是小姑打来的。我知道,一定是妈妈让她打来做说客的,想说服我回去。我正要挂电话,大熊说:先别挂,跟她报个平安也好。
于是我听从大熊的意见,便接通电话,小姑的声音很大,仿佛要把电话振破似的:韵儿!韵儿,你在哪儿?我淡淡地回应:我现在在湖北省荆州市。还没有找到干爹和焰子哥哥,移民榜上没有他们,他们给弄丢了。
小姑见我带着哭腔,便急躁地说:哎,你这个傻孩子!快别找了!就算你把荆州翻它个底朝天,你也找不到人的!我给小姑这样一说,立刻就精神抖擞了,听她那口气,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不然就不会这样肯定我找不到。
果然,小姑娓娓道出了真相:韵儿,小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妈这次做得也真是太绝了。她一直央求我替她保密,可是姑一想到你在外面跟流浪汉似的漂泊寻人,我这心里就不好受!你啊,就先撤离荆州吧,你干爹根本就没有迁到那里去。你也知道你姑父是市委副书记,位高权重,一句话就可以做出一个重大的改变,所以你妈妈就死活央求他从中作梗,移民名单上写的是迁到了荆州,实际上是把你干爹安置到了安徽省芜湖市湾沚镇的城南村!我这才如梦初醒。
都是妈妈,又是妈妈!天啊,我自认为我逃离了那个家,就可以获得自由,就可以找回我的焰子哥哥,想不到我逃到哪里都不过是她手里的棋子!她就像一个威力无穷的女巫,我怎么跑都跑不过她的眼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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