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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意挑挑拣拣,房里物件基本没怎么动,带走的是他刚来谢家时所带的小包裹:七本小人书,还有一枚珠光暗淡的步摇。谢缘低头将衣襟上的扣子解开重扣,整好衣衫,而后负手立在过道廊桥上,静静看着。
桑意收拾完,又对他笑一笑,低头道了声别,而后便要往回走。另一边老管事还不清楚情况,傻呵呵地笑看着,谢缘跟过去,伸手握住桑意手腕,而后停下了。
桑意被他这么一拉,猝不及防地停步回头,硬生生被扯回几步,离谢缘的距离顿时拉近不少。桑意睁大眼看过去,撞上谢缘深沉漆黑的眼睛,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又闭了嘴,低头去看谢缘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骨肉修长瘦削,微微有些用力,凸出几处淡青色的脉络。
见他怔怔地望着,谢缘也就慢慢松开他的手腕,低声道:“我……送你出去。”
桑意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您。”
“我送你。”
“不用了。”桑意往后退了几步,面色有些发白,像是十分紧张的样子。谢缘放轻声音:“今天天热,我送你,邵叔他们也放心一些。”
桑意回头看了一眼,老管事夫妇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正满头大汗地替二人找车驾。桑意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离开南楼,与谢缘分开的事情也没有告给二老,只说自己回来拿些东西。眼下如果跟谢缘争执起来不好解释,也就随他去了。
桑意走在前面,谢缘跟在后面,大街上被日头晒得明晃晃,翠绿的树叶仿佛能滴落下来,走了许久,谢缘才低声道:“等着车罢,还想走回去不成?”
桑意便停下来等。他过来时搭的顺风车驾,自己也没有备用的车马,谢缘和他一起在院前庭院中等了一会儿,就见到后园的车马慢腾腾地赶了过来。桑意一看,谢府上数不清的车驾轿子一辆也没拉过来,偏巧过来的是最小也最逼仄的一方破旧矮轿,窄小得连转身都困难。
那车夫满头大汗地道:“对不住,两位主子,刚巧大些的驾车辕断了,补起来又要耗费许多时间,您二位看看这个……”
谢缘声色平平,但无端让人觉得怕人起来:“这样的轿子怎么让桑公子坐?”
桑意沉默了一瞬,而后轻声道:“无妨,左右是回个家。”他也不看谢缘,矮身上去了,挤在角落坐下,又眼看着谢缘也进来了。两个人一上来,放才发觉这轿子是真的小,两人虽然各坐一边,便几乎是膝头碰膝头的姿势。
桑意又往角落里挤了挤。
“去哪儿?”谢缘问。
桑意抬起眼。谢缘又放轻声音问了一遍:“往哪边走?”
见他不说话,谢缘又道:“我先晓得去处,过会儿顺道去院子里一趟,也好让人找条顺路的道走。”
桑意道:“昆山东街。”
谢缘一听便知,这地方是桑意信口胡诌的,地方和南楼差了几个大圈,也不肯说详细的地名,也是有意要避开他,最好让他出了街口就把他扔下。而他自己说要去南楼,自然也是信口胡诌,转头便让车夫去桑意所说的地方。
两个人沉默不言,桑意撩开帘子往外看着,托腮远视,也没有分给谢缘半点眼神。谢缘目光沉沉,一身肃然,面容冷静端肃,他审慎地打量着眼前人,似乎能在桑意身上找出朵花来。他望过来,放在人身上好像也带有温度,桑意视线不转,却仍然能感受到谢缘的视线,整个人也局促了不少。直到马车兜兜转转,终于到了东街去处时,桑意才轻轻叹息一声,第一次抬眼看向谢缘,谨慎地道了谢:“我到了,谢谢爷。”
“你今儿谢过我两回了,若是真要谢我,下回请我去你新住处喝茶。”谢缘往里避让几分,好让他倾身下轿,桑意闻言楞了一下,正遇上轿子颠簸了一下,往前扑了一下,险些跌进谢缘怀里,温热的手掌按在宽厚、充满力量的肩膀上,又飞快地收了回去。桑意后退一步,后脑也“咚”地一声在轿子顶上撞了一下。谢缘伸手拉住他,把人护在自己怀里,体温相暖,他稍稍起身,便是将人禁锢在怀里的姿势。桑意睁大眼睛,仰脸看过来,看得谢缘有些想伸手去碰一碰他的睫毛,然则这一点温暖稍纵即逝,桑意别开目光,掀开帘子下了轿;直到谢缘的轿子离去,他才茫然失措地望街面上看了一眼,像是将将回过神的模样。
长街上宁静,他呆愣了很久,而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慢慢地往前走,看起来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地方。眼见着快走到头,他才挑了个十分冷清的茶馆子走进去,挑了个地方坐下。
长街另一边路口,谢缘已经下了轿子,抬眼往这边望过来,眼中浮现些许阴戾之色,锐利而令人不敢直视。
他身后的车夫抹着汗道:“小桑先生到底还是在置气,您哄哄就好了,何必让人出来跑这么远的地方呢?小桑公子平日里除了南楼和府里,也从未去过别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怕是要遭罪。”
“他会回来的。”谢缘道。他望向茶馆那边,见到年轻人正在倚窗饮茶,眼里的那一丝戾气稍微消解了一些,转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天空阴霾,像是将要落雨,赶在第一滴雨水落下来之前,谢缘命人调转方向,回了谢府。
另一边,做派滴水不漏、稳重端凝的年轻人好似突然卸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往后靠了过去,顺便翘起了二郎腿,往自己嘴里丢油炸花生米。
“哥,你确定咱们的瓜皮城主他已经走了?”
【确定,你可劲儿吃吧。】
“那太好了,这几天老是演戏可憋死我了,我还想吃炸春卷八宝酥挂炉山鸡芙蓉大虾蒜蓉干贝,嗯还有……”桑意一边数,一边见到桌上如愿多出一碟又一碟的菜品,笑得一双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整个茶馆都没什么人,大厅里坐着几个没精打采的茶童和一个面容疲惫的掌柜,终于还是被他吸引住了目光:“那个谁,公子,咱们这儿是不能外带酒水的啊?这什么?您怎么带进来的?”
因为太闲,声音也听起来有些颓靡,桑意听得笑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生意已经这样坏了,不妨对客人宽容些,这不我还是点了一壶碧螺春,整二两银子呢。”
茶童也一本正经:“欸,规矩就是规矩,咱们帮您收起来,您过会儿走时再带走也成,虽说咱们这儿冷清,可是也不能太过随便了不是?”
桑意企图护住自己的食物,结果被毫不留情地逐盘剥夺带走,那茶童一面清点,一面问他:“这些东西我都没见过,您吃的什么啊?”
桑意含蓄地笑着:“我哥含辛茹苦亲手给我做的酱鸭子,炸春卷子,四喜丸子,串面筋子……我跟你说,我哥人好看,手艺又多,还特别疼我,生怕我在外头饿着病着了。”
系统:【哦。】
茶童有点悲愤:“还这么全乎的?”
桑意大笑起来:“你说过相声罢?这抑扬顿挫,往那一站,便是梨园人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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