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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应承下来,还没走出院子,却见童氏被个小婢子搀着,已经中气十足地来了。
方才用晚膳时,就不见大儿媳的面,童氏并没在意,只当她今儿闹了一场觉得丢脸,怕自己在饭桌上又教训,所以不敢跟自己同桌用餐,没想到吃完饭,茂哥和竹姐被大儿媳妇叫了进去,然后三个人就都消失了,再一看,黄四姑的厢房收拾得光溜溜,细软都不见了,才知道,原来她竟是起了回乡的打算,
童氏顿时就懵了,再一听黄四姑领着两个孩子,先来老二这边告别,赶紧就带着婢子跑来了。
若是黄四姑明白着说一声想走,童氏倒没什么,可如今黄四姑默默地不吵不闹,就这么领着孩子走了,童氏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一踏进主院,童氏看见黄四姑牵着两个孙子的手,提着两个大包袱,在廊下灯火与朦胧夜色的交相映衬下,背影孤苦凄凉得很,老二问什么,这大儿媳妇也没像平时那般刁蛮,只安安静静地答着,心头一动,顿时红了眼圈,走过去:“四姑啊,你这是干嘛呀,怎么说走就走了?”
“娘——”云玄昶见老太太来了,连忙叫婢子去屋内端了个圈椅出来,请娘坐下。
黄四姑见着婆婆来了,仍旧没哭没闹,只挤出一副欲哭却拼命忍住的神情,哽了声音:“娘,俺,俺今儿闹得您不痛快,不好意思跟您打招呼,既然您来了,俺就跟您禀一声,俺今儿带着茂哥与竹姐先回乡下去,省得二叔与弟妹不快活,您也跟着受气。青哥跟您跟熟了,离不开您,您也最疼他,就只能先留在您身边。”又低头对一双儿女道:“茂哥,竹姐,还不快跟奶奶道一声别,就说咱们要回乡下去了。”
竹姐暗中掐了掐自个儿的手臂,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脆生脆气得睁着一双泪眼:“奶奶,竹姐本想多伺候伺候奶奶,可今儿就得跟着娘先回去了,您一个人在二叔家好好的啊。”
茂哥也学着姐姐的模样,摸了摸还包着白纱布的脑袋:“奶,俺先回去了,您没事也早点儿回啊,不然俺想你。”
这一下,弄得童氏的眼泪都要飚出来了,腾一下,站起来:“谁说要走,谁说要走的!是哪个要赶你们走吗?不许走!都不许走!”
“没,没人赶咱们走呢,娘,”黄四姑语气隐忍,虽这么说,可还是扫了阶上的白雪惠一眼,这一眼,童氏收入眼内,心里有些明白了,难不成是二儿媳妇赶她们娘儿仨回去,这也太不像话了,虽说这二儿媳妇今天下午是受了委屈,可茂哥却是伤在了皮肉,不是说扯平了吗,瞧白氏表面没什么,莫非暗地驱赶黄氏母子?老二对自己孝顺,对嫂子也客气,肯定是不会赶大嫂,一定,一定就是这白氏挑拨!
一家人吵得再凶,毕竟还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啊,怎么能做出这种挑拨亲情的事!
想着想着,童氏的花白眉毛皱了起来。
这时,黄四姑又面朝二叔,开了口,声音淡漠,又包含着轻微的颤抖:“时候不早了,俺来主院除了给二叔打声招呼,还有个事儿,二叔叫个下人,来翻翻俺的包袱吧,看看有没有挟带云家的东西出去。俺晓得,打从来了侍郎府,便一堆人瞧不起俺们娘三个,不是嫌弃俺们乡下人没家教,就是厌恶咱们吃多喝多,像是一辈子没见识过好东西似的,你们搜搜吧,搜了没有,你们安心,俺也舒坦。”
云玄昶一呆:“嫂子,我怎么能搜你的包袱,你,你这是说哪里的话啊,一家人,难道我还将你当贼看吗。”
白雪惠比丈夫先反应过来了,先前还以为黄四姑转了性子,这会儿才慢慢嚼出来味了,黄四姑原来是在打苦情牌,不能落进她陷阱,眉一动:“大嫂,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仇呢?怎么说到了搜包袱上去了?咱们云家的奴才出府,我们都还没那么严苛非要搜身,何况大嫂——”
童氏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了,脚跺地一声,目光如炬,望向白雪惠:“可不就是你逼着大儿媳妇低下到如此地步,如今竟还用个奴才比较!前儿给她们娘两个奴才的衣裳穿,今儿放纵奴才对茂哥无礼,一个食盒而已,若是锦重抢去了,那奴才肯定就算了吧,但落在茂哥头上,那奴才就敢夺过来,说明你成天瞧不起她们娘仨,那奴才才会有模学样,根本不将茂哥放在眼里!要你一根钗子,你都斤斤计较,用小手段损她们,今儿被四姑这么一闹,你会就此罢休?他们三个人连夜要走,你敢说不关你的事?是不是你在老二耳边吹风,要赶走她们?”
白雪惠这段日子虽偶尔被童氏啰嗦教训,但那只是婆婆对儿媳妇的立规矩,每家每户没免不了,现在却是*裸的责骂,没料到老太太突然来这一出,心中气闷,犟嘴:“婆婆,妾身可没赶大嫂走,明明就是大嫂自己跑来说要走,这怎么又诬赖在妾身的头上。”
云玄昶平时对后宅女人事哪会清楚,现在一听娘说什么奴才的衣裳啊钗子的,却是明白了,原来白氏这些日子对大嫂不大好,那就难怪大嫂今儿这般泼辣了,是积累久了的矛盾,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白雪惠看到老爷的目光,异常陌生,竟又有几分像之前冷战时的模样,呆住,不敢多说话了。
黄四姑见气氛僵持,再不平静了,放开儿女的手,几步奔到童氏面前跪了下来,连磕几个响头,泪水如泄了洪一般,再也关不住,声泪泣下,悲容万分:
“婆婆,算了,您就让媳妇儿走吧,再说下去,俺就成了叫二叔家宅不安的罪人了!二叔与弟妹到底是夫妻,不能伤了和气,俺才是个外人,要俺走,俺就走,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儿,有什么好争执的!只是媳妇儿跟着婆婆来,本来是想照顾婆婆的起居,今夜一走,就照料不到了,婆婆在京城还得住一段日子,来的时候是夏天,现在已经进了秋,京城天气变得快,马上一日比一日凉,婆婆可千万注意饮食,还有婆婆的老寒腿和颈椎病,绝对不能受凉,不然一犯病,就得疼一两个月……媳妇儿在婆婆的床榻下放了护膝和护颈,特意用羊毛编织的,弄了几层,应该耐得住京城的寒,一变天,婆婆赶紧戴上,可千万别忘记了……”
黄四姑相貌平平,可说这番话时,脸上却泛着一种柔和而悲情的光泽,在泪珠子的映衬下,无比的叫人同情和怜悯。
童氏老泪纵横,老寒腿,劲椎病,这整个家里,也恐怕只有这个大儿媳妇才记得自己有这个病,还能年年惦念着给自己做护膝护颈了。
在乡下时,她与黄四姑也吵过嘴,怄过气,这个大儿媳,老太太本来也不见得多喜欢,可一到京城,就像是站到了统一战线,多少有些惺惺相惜,听了这一番哭诉,童氏记起一些大儿媳妇的好,茂哥刚满月没多久,是个冬季,她的寒腿发了,成日在炕上下不来,黄四姑一边顶下农活儿,一边做家里活计,最后还冒着严寒,跑去了镇子上的医馆给自己买热敷药,那可是刚出月子啊。
这般一想,童氏弯下老腰,亲自将大儿媳妇搀起来:“四姑,别犯傻了!这个宅子是我儿子的,哪个都做不了主!除非他亲口叫你走,不然谁都没能耐赶走你,我说你留下就留下,你跟我一起来的,你走了,我一个人留这儿算什么?”又扭过头去,声音发颤,对儿子道:“怎么,老二,你不是要敢你大嫂走啊?”
老娘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云玄昶喉结一动:“儿子可没有说过这话。”
童氏欣慰,剜了白雪惠一眼,托着黄四姑的手,声音温和:“听见没?没人要你走,你就乖乖留下来伺候我,别再冲动犯傻了,”一顿,语气又冷冽起来:“这屋子里就算有人要走,最应该走的也不是你,我年纪虽然大,可这个家里,谁功劳最大,我还是看得见的。”
白雪惠一听这话,攥了拳,这叫什么话,难不成外人在自家宅子里闹事,被赶走的还应该是自己这个当家主母,什么鬼道理,就算对婆婆再畏惧,也忍不住了:“婆婆,媳妇儿虽没能长年陪伴您身边,可自问这些日子,对您的照料也不算差,每日早晚两次请安,从没怠慢,您却一味的偏袒着大嫂,如今还将我这个二房正室不当一回事,您这未免——也太不公了!婆婆,你难不成就瞧不出,大嫂这是在耍心眼,故意博同情么?若真是觉得丢脸了,不愿意叫您为难,早就灰溜溜领着孩子走了,哪里还闹出这么一摊子事!”
“闭嘴!”云玄昶低低呵斥,却哪里来得及。
童氏见她说自己不公,这回倒是不生气了,冷笑一声,拧起来的重重皱纹森青严峻:“博同情?耍心眼?你大嫂是不是博同情、有没有心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啊,原本是锦重她娘的远房亲戚,在乡下快饿死了,逃难到京城,勾上了老二,将锦重他亲娘气病,轮起博同情,耍心眼,你嫂子能有你厉害?进门就算了,自己养不出儿子,还见不得别人的儿子好,我锦重这次险些就是被你害了!茂哥又来一笔,你这种人,还敢说别人心眼多?”
一字一句的反诘,宛如钢刀利箭,齐刷刷扎过来。
白雪惠苍白了尖尖的俏脸,老太太心里,压根不将自己当做正正经经的儿媳妇,至多是儿子丧妻后暖床生育的工具,小半辈子装弱势、玩心眼,哪里知道今天竟被黄四姑玩到了头上,气得小腹一阵绞痛,闷闷地往下坠,也不知道是不是月信快来了,加上这一气,疼痛加剧,最后不由捂了肚子,直不起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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