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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空虚和绝望之中,很容易放弃从前的自我坚守。或是贪图行乐,或是任性纵欲,或是无畏行恶,可这些劣行就像撒旦的诅咒,最终只会令人泥足深陷,在沉沦中失去所有。
周遂很庆幸,在自己徘徊于生死的关口时,是期期拉住了他。所以此刻的他不敢走远,也不能走远。他要守着她,他要拽住她,就像她第一次遇见自己时做的那样。
“期期,香椿头和炒槐花,我们头七的时候做给爷爷吃,好不好?”
头七不行。
期期嘴上没说话,却在心底默默盘算着。
估计要等到两月后的这个时候,菜市场上才有那些卖。只不过等到那个时候,自己会在哪,自己还在不在,她也不知道。
爷爷是个善良的人。
虽然期期并不相信这世上的善恶能在现世得报,但却不得不承认在爷爷下葬那一刻,日光冲破延绵数日的细雨阴霾,给了艰难踱步的她一丝奇异的慰藉。
但那也非常短暂。
下葬前的一套仪式十分冗杂,又是烧香,又是烧纸,还要给爷爷的“新邻居”分发食物。烟尘滚滚之下,期期竟麻木到没掉一滴泪。
仪式做完,陵园的工人开始蹲下来用水泥封板。周遂给工人们散完烟后,开始和殡葬一条龙的人清算最后支付的价格。一条龙的人并不清楚他们的关系,在等钱的间隙都笑说老爷子这辈子也算是有福气,能找到这样孝顺的孙女婿。
周遂一时不知从何解释。
期期也无意辩驳,只是捏紧了自己的包带,从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绕开。
“你要去卫生间吗?”周遂问。
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默。
一只黑色羽毛的鸟儿在他们头顶尖利地叫着飞过。期期的脚步没有停顿,继续朝陵园的山上走去。
这一带位处市郊,山群延绵而幽远,看起来像团团乌云般虚幻。周遂有些担心,在确认完剩余价格并支付后,他连忙循着期期的方向向山上爬。不得不承认,连日的疲惫让他的体力也有些下降,没走几步就开始有些气喘,所以他更是难以想象近日来几乎滴水未沾的期期是靠着怎样的毅力爬上这样的高坡。
只是追上期期,看清她举止的那一瞬,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山巅之上,期期面无表情地把整瓶矿泉水倒在了景观带的泥土上,继而毫不嫌脏的徒手活成稀泥,抓起一把,转身就朝着一块墓碑抹了上去。
“期期,你在干什么?这是别人的地方!”
周遂连忙四处张望,生怕这位逝者的家属徘徊在附近,下一秒就要来找神志不清的期期算账。
所幸整个山坡此刻都是安静的,就连刚才鸣啼的鸟儿都已经远去。
日光逐渐隐去,阴霾再度袭来。周遂抬头望去,担心很快就有一场暴雨。于是他走上前,想赶紧把期期带走,可却被她接下来的举动彻底搞得目瞪口呆。
像是心内早打好算盘般,期期行云流水般拂开了摆在这座墓碑前的贡品。所有东西顿时伴着灰尘噼噼啪啪地倒了一地,甚至有瓶瓶口生了锈的旺仔牛奶直接滚到了周遂脚边。
周遂嫌晦气,并没有躬身去捡,而是下意识避开脚,让胖墩墩的易拉罐径自滚下台阶,消匿无踪。
天色愈发暗沉,呼啸的疾风不留情面地向他们卷来。
周遂并非毫不畏惧鬼神,平时想起这些地方他也怵得很,然而此时此刻,他也开始无动于衷。或许他知道自己拦不住期期,也或者说,他试图在这一场荒诞中窥探些许期期心中的隐秘角落。
期期眸光黯淡,面色苍白,柔顺的发辫被山风吹散,却在无序的凌乱中透出了难以言喻的凋零之美。
只见她像只猫儿似的蜷起身子,丝毫不避讳地侧卧在了碑下那花岗岩的台石上。她的面部肌肉毫无变化,可无声的眼泪却不停歇地顺着她线条美好的下颔滚入锁骨窝中。隔了须臾,她静静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只橘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台石的正中间。
她轻抚着表皮黄灿灿的橘子,像是触碰着一件最最心爱之物。
而后一动也不动。
她的美丽,她的静止,无一不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哀凉。
周遂好似局外人般凝望着一副立意深远的油画。他很想上前为期期拭去泪水,但他也知道她并不需要,甚至还会因此对他发火。她不能发火,她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了,他是真的担心再生气她会直接晕过去。
此时此刻,其实他已经不用再开口,就应该猜到长眠于此的这一位对期期有着怎样深刻的意义。
肖渝。
1984.01.11——2015.05.27。
周遂记住了这座陵墓主人的名字。
随即,天上的雨水如开闸泄洪般,点点滴滴地砸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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