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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谭云山出生讲起。
谭云山出生在谭员外为那青楼女子置办的外宅里,落地刚哭一声,娘亲便去了,谭员外一面吩咐人料理其后事,一面将谭云山匆匆抱回谭家主宅——一来,刚出生的婴孩急需乳母照料,二来,谭老夫人还等着抱二孙子呢。
谭员外回到谭府时,夜幕已至,他因心中急切,抱着谭云山迈进谭府朱红大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万幸他抱得稳,但这一踉跄总归让怀抱颠簸,因而襁褓中熟睡的谭云山骤然惊醒,大哭不止。
就在这个时候,天边忽然落下一颗星辰,那星辰同寻常泛着银光的落星不同,竟在陨落中划出一道赤色星迹。然而很快,更让谭员外惊愕的事情发生了,那赤星非但没有越来越远,反而越来越近,就向冲着谭府坠过来似的。
彼时的谭员外站在谭府前院,呆若木鸡地仰着头,动也不敢动,最终眼睁睁看着那赤色星辰落进正堂身后偏西面的中庭花园。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且那赤星虽亮,却落得悄无声息,怀中的谭云山又仍在大哭,谭员外终是回过神,先按下疑虑,快步将谭云山抱往后宅。
然而看见这颗落星的不止谭员外一人。
早在后宅等候多时的谭老夫人、谭夫人与叫来给孩子看生辰八字的神婆都清清楚楚瞅见了落星,于是当谭老夫人抱着孙儿稀罕不够时,神婆非常煞风景地说了一句——赤星落,家道殁。
神婆都不用再看生辰八字,笃定地说,这个婴孩就是灾星,谭员外抱着它回来,那就是把灾星请进了宅。
谭家五代单传,对这个二宝贝不知盼了多久,哪是神婆一句话能左右的,故而谭老夫人和谭员外都非常生气,轰走了神婆,权当没听过那些浑话,谭云山则交由谭夫人和乳母照料。
一晃到了十四年前,也就是谭云山六岁的时候,适逢中秋,谭员外和谭夫人在梨花亭中赏月,左右伺候的丫鬟家仆忽地纷纷软倒,就地酣睡,而后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翩然而至。那老者仙衣飘飘,乘清风,踏云彩,自是神仙无异。
他告知二人,谭云山出生那年落在谭府的赤星名曰赤霞星,不仅不会带来灾祸,反倒会福荫谭家,保家宅安宁,助财运亨通,佑谭家子嗣,而谭云山也不是什么灾星转世,之所以与赤霞星一同进门,皆因此子有仙缘,换句话说,正因为谭员外抱了谭云山回来,赤霞星才愿意落进谭府,所以赤霞星要诚心供奉,谭云山也要好生照顾。
对于谭员外和谭夫人来讲,好生照顾谭云山自不必说,但那赤霞星要如何供奉?
仙人并未故弄玄虚,直言相告,赤霞星本体就落于梨亭旁的古井之中,所谓供奉,无需跪拜上香,吃水亦可照常,只要切记,万不可能让井干涸,一旦井干,谭府将永无宁日。
仙人翩然而来,又翩然而去,走时还提点一句,说云山这两个字好,踏云望山,有仙气。
“自那以后,我和夫人商量索性就不再排‘世’,把云山用作小儿的正名,同时在府内别处新开水井,吃用皆从新井中取。”
一口气说了太多,终于告一段落,谭老爷忙喝了几口已半温不热的茶。
谭夫人由始至终安静端坐,神色平和,仿佛谭员外的“梨亭仙梦”和听众们一脸的“竟是如此”同她没半点关系,及至此刻,谭员外将茶碗放下,这位当家夫人才终于有了长久以来的第一个动作——不疾不徐拿起茶壶,亲手给谭员外续上新茶。
新茶注入茶碗中,响起清脆水声,却衬得茶厅更为寂静。
谭云山神情自然,只目光有一霎的飘远,似思索了些什么,但很快重新清明,仿佛这个离奇的仙梦于他不过一句“哦,原来如此”。
既灵与他正相反,一双好看的黛眉皱成了崎岖山川,无数疑问在眼底涌动,这个还没想通,那个又冒出来,闹成一团乱麻。
冯不羁是这里知之最少的,在此之前别说什么古井、仙缘、赤霞星、神仙老头,就连谭云山并非谭夫人所生都不清楚,但也正因如此,谭员外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虽有惊诧讶异,可毕竟那是别人家事,他无权置喙,故而思绪一直跟着谭员外的讲述走,这会儿谭员外停了话头,他便很自然对最直观的疑惑发问:“仙人不是说吃水可照常吗,为何还要新开别井?”
谭员外刚端起夫人心续的茶,闻言又放下,叹道:“说是照常,我们哪里敢多吃,万一井水干涸,那可是大罪!所以自那以后府内每日只在此井中取一桶水,其余皆用新井。”
冯不羁懂谭员外的心思了。只取一桶,象征性地“照常吃水”,既不算违背仙旨,又免去了井水干涸之忧——虽然这忧虑更像是他的庸人自扰。
“二位法师现在应明白我为何阻拦填井了,不是我不想捉妖,实在是这井填不得……”谭员外正恳切解释,忽然灵光一闪,开了窍,“这样说来,那妖怪别处不躲偏躲在这井里,会不会就是为了井中的赤霞星?”
仙人口中的“赤霞星本体”究竟是何模样,谭员外压根儿没见过,但这并不妨碍他思索着其中的因果关联。
冯不羁重重叹口气:“应该就是了。”
从前的谭府被淹,皆因地势偏低,且都是发生在雨水比较集中的节气,淹水状况也和周围邻里一同起落;但重修后的谭府被淹,是从二十年前赤霞星落入谭家之后开始的,而且已明显高于周围邻里的宅院,却仍是被淹最严重的那个,甚至于周围没被淹,谭府也要进水,这显然就说不通了,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蛰伏于附近的应蛇感应到仙物之气,故而才开始施妖法作乱,企图顺水潜入谭府,夺取仙物。这也解释了为何近二十年的槐城,洪灾频现。
不过为何应蛇二十年来都没有成功,偏这次成了呢?
冯不羁理解很多事情并非一蹴而就,是需要耐心经营多年方得圆满的,但放在应蛇寻赤霞这件事上……当然他并不是同情应蛇,只是再伤元气那也是个上古妖兽,为潜入一户寻常人家竟需苦苦努力二十年,会不会太艰辛了?
冯不羁的疑问,也是既灵的疑问,但既灵的疑问,又远不止这些。
她相信谭员外说的是实话,可这实话与她从店小二口中听来的相比,又好似少了些耐人寻味的细节。
比如滴血验亲,这个在小二叙述里刻意强调的事情,谭员外只字未提。再比如随着谭云山长得越来越不像谭员外,在小二的口中,谭老夫人是想要把谭云山逐出家门的,只是后来因故放弃,单是给谭云山改了名字。如果这个“故”就是谭员外口中的梨亭仙梦,那完全解释得通,毕竟神仙都开口了,就算谭云山长成隔壁陈家人的模样,谭员外也是要好生抚养的,但这个“谭员外心中没底,谭老夫人更是想将谭云山赶出去”的说法,在谭员外的讲述里也没有只言片语。
既灵不知道究竟是小二“添油加醋”,还是谭员外“避而不谈”,更郁闷的是还无法求证。总不能直截了当问“你当年到底有没有滴血验亲”吧?谭员外会难堪是其次,她更不想见到谭云山受伤。
这是相识以来,既灵第一次希望谭云山就那样漫不经心、懒散怡然下去。
轻轻深呼吸,既灵暗自压下其他,只问与眼前相关的事:“员外,既然那井有如此玄机,为何不一早告诉我们?若讲了,我们定会理解,何至于在井边闹得那样不快。”
“就是,”冯不羁对既灵的说法深以为然,“如果不是夫人派丫鬟来传话,说不定我们现在还争得脸红脖子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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